GIFT

小朋友從學習翻身開始，體驗空間的存在。
隨著肢體日漸的成熟，他們可以主動地活動，在空間中，很自由。
他們或許可以很習慣地從家門口，走到公園去撿桑椹，再自己走回來。
但如果要到將這個路徑，劃下來，則有些困難，
因為這些需要一點將實況轉化為抽像的能力之外，這也需要一種俯視空間的經驗。
小朋友玩積木，建造房子或是火車，除了訓練小肌肉，也是在以巨人看小東西的角度，在體驗俯視空間的感覺。

現在看來段老大的文字，十分認同，
小小塔即是靠著這麼一點對於空間的熟悉，找到回家的路。

小時候，我非常黏老媽，不能一刻離開她，
最快樂就是跟老媽一起到傳統市場，雖然她總是以傳統市場空氣不好，要我留在家裡，我就是不肯。
記得某年夏天，天氣晴朗，艷陽高照。我在家裡玩很開心，突然間發現，老媽不見了~
身邊是誰在回答問題，我已經記不得，我在房子裡奔跑著大哭，找不到…
「一定是在菜市場」，二話不說就立刻就往外奔跑，
據我哥的說法，就是一不注意，我已經消失在巷口了。

我一路哭，跑進茫茫人海的菜市場，怎麼也沒看到老媽，
最後，我躲在老媽最常買菜的菜販旁，心想，一定可以等得到。

等不到人，我，一直哭。
有個年輕的婦人，彎下腰來問我，為什麼在這呢? 我只說找不到媽媽，
她有意要帶我去找，於是把我抱了起來，又不知道怎麼辦，
就快到了中午，她得要回去煮飯，於是，就把我帶回家了。

她先生是開機車行，她先生看她抱了一個小孩回來，很驚訝，
他們讓我就坐在辦公桌旁，給我一隻筆，一張紙，希望我可以寫下電話，或是地址之類的。
我記得大人平常就要我記得的電話號碼及地址，但講得很順的我，一個字也不會寫。

當然，一直哭…一個字也說不出口…

婦人在後頭的廚房開始煮著午飯，好香喔。
我邊哭卻也邊東張西望，廚房有外頭的陽光灑進來…好熱。
她盛了一碗白飯，加了很多黃澄澄的玉米，告訴我，吃飽再帶你回家。
於是我跟這一對夫婦，在大馬路旁的機車行當中，一起安靜地共進午飯。

場景轉到了家裡，則是一團翻天覆地的慌亂。

老媽由樓上翻晒棉被回家後，發現我不見了，而且家裡沒有人知道我到哪裡，
所有人像熱鍋上的螞蟻，分頭在找，也到警局報案，
據老媽的說法，到了中午時分，她什麼也吃不下，非常生氣地說…大家都不用再找了…沒有回來，就…

婦人看我一直在哭，一個字也沒有寫，
她問我，你知道回家的路嗎? 我點點頭，說，只要我回到菜販那個位置，我就知道怎麼回家。
這真的是關鍵啊…

於是，她又把我抱起來，慢慢走到那個菜販的位置，
然後呢? 我比著右轉、直走、左轉地，一步步地往我的家靠近。
當我快要到家的時候，我看到阿姨站在門口一直向外看，好像在等什麼一樣(就是在等我啦~)，
太陽實在是太大了，我眼睛都張不開，整個巷子都白得發亮。
婦人知道我家到了，就把我放下來，阿姨跟她說了謝謝之後，她就離開了。
雖然老媽要大家不要再找了，自己仍是一直找，得到我平安回家的消息後，就快速地跑了回來，
我完全忘記見到我媽的時候，是一個擁抱，還是一個巴掌(應該是後者才是)，
總之，我回來了。
老媽開始打電話給一個早上幫忙找小孩的親朋好友們，告訴他們，這個愛哭的小孩，回來了。

老媽想要謝謝這個婦人，一直問我，她家在哪裡，
我只記得，機車行、有陽光照進來的廚房、玉米、大馬路、巷子邊，但完全不知道，怎麼由菜販，再走到那個機車行。
總之，大人拼湊著我所提出的關鍵字，帶著我去找，我總是無法確定是否就是「那個機車行」。
當我跟大家解釋我是如何地回家的時候，老媽總是會唸：你明明就知道路，怎麼不自己回來呢?
我想，應該是哭傻了吧。

如果那時我沒有被送回家，會是怎樣呢?
不曉得，這是否也造成我非常害怕迷路，而一定要認清方向的個性(習慣)?

前一陣子，想要去修眉，於是又回到小時候的傳統市場去找阿姨，
一下公車站之後，我發現，眼前就是一個機車行，在大馬路與小巷子的交叉路口，
房子後面有鐵製的窗架，上面的油垢，表示後面應該就是廚房，陽光是可照進去的。
但印象中，大大的機車行，現在看來卻是非常的小，
這或許可以解釋，因為四歲小孩子的空間感與三十歲的大人是相當不同的。

我沒有去問，這家的女主人是否在很久以前有撿到一個愛哭的小孩，
而且分明就知道路回家，還要飽食一頓才肯走的小孩。
但我，超感謝她的。

雖然記得精準無比的電話與地址，
但真正帶我回家的，是來自身體的地方感啊~